□ 王貴宏
鄰家是屠戶,每日人嚷豬叫催四鄰起床,人家黎明即起收入頗豐,我則徒勞。日久,難免忿忿不平起來,這當(dāng)然無用。于是只好設(shè)法消磨這本應(yīng)酣睡的時光,有不和諧音,讀書和做事都不能專注,籌備早餐尚早,只好選擇散步。無處可去,只好信馬由韁。有時不知不覺到山邊了,路窄而荒蕪。樹葉的嘩嘩聲和時斷時續(xù)的鳥鳴比塵囂的雜音柔和,草叢和野花中蟈蟈螞蚱的低吟淺唱雖不悅耳,但能蕩滌那漸次涌起的煩躁。
最初的幾日,總能見到一個老人,白發(fā)銀須,佝僂著背,裸露古銅色的臂膊,在一片荒蕪得人下不去腳看不上眼的草甸里勞作。我問,“是要種地嗎?”他抬起布滿溝壑的臉,輕描淡寫地說,“家中人多,天天跑菜市場,日積月累數(shù)目不薄,再說菜質(zhì)不好……”我指著這近似原始的草甸問,“這地?能行嗎?”他答,“再好的地兒起初也不是那個樣子的?!蔽也恢每煞瘛?/p>
此后我依然去山邊散步,他依然在那片荒草甸中耕耘,儼然兩個世界的人。絲毫看不出他的辛苦,他表情柔和,動作不緊不慢,不溫不火,像鐘表。他細(xì)細(xì)將草割凈,穩(wěn)穩(wěn)將土翻出,撿凈枯枝碎石,只棄下一些丑陋的高高矮矮爛樹根。我思忖,這些爛樹根才是最讓人頭疼的“堡壘”,它們外腐內(nèi)硬,在泥土中盤根錯節(jié),木質(zhì)有土壤和水分的庇護(hù),絲毫難以腐朽,夠他弄個把月的。
老漢的耐心都刻在一把镢頭和尖鎬上了。他用镢頭將樹根上的腐質(zhì)土剝離后,用鐵鎬的尖鐫進(jìn)堅韌的木內(nèi),然后一點一點地將木塊“啃”下來,直到將整座樹根徹底清出。習(xí)慣有時不以你的意愿為轉(zhuǎn)移。散步中多了份好奇的看點,就自然想要知道這件事的結(jié)果,盡管這件事與我無關(guān),有點看三國流淚,替古人擔(dān)憂的意思。
初夏,草在瘋長,花在紛開,日子抄襲著日子,陽光復(fù)制著陽光,老人的荒地日新月異:丑陋的樹根成了一堆堆暗紅色干魚匹般的劈柴,齊整整地碼在地頭;黑黝黝的土變成了筆直的壟,四周是疏水的溝渠。地里的茄子、辣椒、黃瓜、小蔥等秧苗剛栽上不久,樣子怯怯的,但已緩過苗,他抓住了耕種的尾巴。
斗轉(zhuǎn)星移,草長鶯長的季節(jié)很快到來。荒草甸中的菜園己是五彩繽紛,青蔥向上使勁舉著一束束綠色的火苗,頂花帶刺的黃爪身上晶瑩的露珠反射著燦爛的陽光,碧綠的辣椒、紫色的茄子等都極其旺盛,看著讓人心生喜歡,頻增食欲。
我在地頭欣賞時,老人也來到地畔歇息,他遞給我一個桔紅的西紅柿,說道:“嘗嘗,無化肥農(nóng)藥的食品?!蔽覍λf:“您有種地經(jīng)驗,這種荒草甸子能侍弄出來,實屬不易!”他慢吞吞地卷煙,淡淡地回道:“剛來林區(qū)時,我管著幾百號人,那時房無一間,地?zé)o一壟,睡的是地窨子,吃的是窩窩頭,走的是野獸道,你看現(xiàn)在這變化,還不都是人一點點干出來的……”
回家的路上,我咀嚼他的話,雖然淺顯,卻是他一生的總結(jié)。是啊,在人生中,無論我們決定干什么,也無論眼前多么荒蕪,只要你堅定信心,勇敢邁出第一步,刨下第一鎬,并堅持不懈地開墾下去,總有一天會瓜果飄香。
《中國質(zhì)量報》